後現代時代絕對無法成就一個固定的地圖學,當觀察者或閱讀者使用不同的觀察方法,地圖就會改變。認知模式產生權力的中心與邊陲...
 

綜論 [動態地圖學與分類學]

講者:黃海鳴

巴黎第八大學美學博士,現為台北師範學院美勞教育系專任副教授。造形藝術評論家,並擔任多項展覽策劃人。

時間:1996/06/11 PM7:30

全文:

前言/「流動地圖學」的觀念來由

今天要講的是流動地圖學,要談到這個題目之前,必須先講個小自傳,一般人可能很少會用「流動」來看待地圖,但是我從小就有這個經驗,因為我的父親是氣象所所長,所以我在小學的時候就知道在地球表面上除了眼睛可見的街道地圖之外,還有氣流的地圖,地表基本上是個流體,裡面有旋渦,壓力等等。我認為固體、液體、氣體都一樣,只是它們流動的速度不同,例如地層的分佈,是經過很長時間的堆積、擠壓作用,因此實際上它也是個波浪,有時拉開斷製了,但仍能找出其位置。至於街道其實也不是固定的地圖,因為有些土地會消失,或重新長出,街道也會改變,其中人群、語言等等都會改變,也許有人會說土地是不變的,只是上面分布的改變,但我認為一切都在變,只是低層基礎的變化比較慢,於是我就有了「流動地圖學」的觀念。

多元「時間身體空間」連續體及「流動的地圖學」的重要特徵

複雜的身體

身體

我將「時間、身體、空間」當成一個連續體,也可將之視為一個旋渦,身體是旋渦的中心,身體附近的場是旋渦的範圍,而時間是指旋渦的強度及大小。衍生出幾種構建地圖的參考座標:第一是身體--外觀的、生物學、解剖學的身體;二、感覺的肉體:主觀的、內視的、〔個人/集體〕潛意識的身體形象;三、超主體的擬象:高科技、多媒體所組合、延伸的虛擬身體形象,這類的例子在電影中很常見。台灣人認知身體的方式是否在這三類座標之間有所改變呢?一定是有的。早期台灣人的身體是勤勞的,瘦黃乾癟的,轉變為現在是傾向表現,追求慾望的身體。

近身空間場

接下來討論所謂的「近身空間場」。人的性格、當下狀態、感覺器官的多寡、各種工具的裝配情況,都會影響「場」的型態。藝術作品的表現也是如此,例如台灣早期的畫像仍保留中國畫虛實的空間,漸漸地就轉變成透視學的空間,到了現在,透視學的空間似乎又不流行了,這樣的改變除了因為視野擴增外,生活的空間的改變也是因素之一。除了身體附近的「場」以外,還有涵蓋範圍不等的大大小小的「場」或稱為「泡泡」,這些場或泡泡隨著情況複雜的程度,會從原本完整的同心圓狀態,衍生出數個中心,例如台灣人可能分成好幾個族群,各有聚集及認同的中心,甚至一個人存有好幾套認知模式,或在兩個意識形態中擺盪不定,於是人不再是只有一種思維模式所造成的「場」,而是數種模式並置交雜的分裂的場,整個社會也是如此,因此人與群體之間的關係比過去更複雜,過去是個非常統一的整體,有清晰的軸線,但是現在並存數種力量,遭遇事件時,必須經過衝突妥協,然後才能形成共識,時間模式也比較複雜。

複雜關係場網路

此外,如果整體中有好幾個小團體,不受中央的管轄與直接規範,就會產生很多條歷史線,產生種種分眾與邊緣的各自歷史,就像一個團體中隔離出小的空間泡泡,自己形成獨立的生命體,於是在一個多元化的團體中,時間變成一種多分支狀態。在後現代中,我們已否定時代是不斷在進步的,而是進退交混。西方人說基本上沒有所謂的進步,只是重新詮釋,成為新的組合,這也造成當代對於時間的討論,與過去不同。西方過去的歷史觀是線性的,最初空無一片,天地形成後,人在伊甸園中生活,以致後來人的沈淪,慢慢地經歷許多的苦難,再回到天堂的過程,雖然有些曲折,還是一種線性發展。從宗教歷史觀解脫出來之後,又掉入科學、生物進化的歷史觀中,終究不脫線性的限制。這樣的解放到了一個程度,發現已無可解放了,以致清晰的單一軸線論述必須瓦解,發展成不同線軸的組合,一個組合進行到另一組合,再進到另一組合,視各個國家的發展而定。這也是談論「流動的地圖學」時,必須注意到的一點。

時間及「時間論述」

現在我再談更細的問題,剛才我已經提過何謂時間,首先它必須有落差,例如:人沈淪然後到天堂,這中間有落差,所以有方向。假如你要的東西就在身邊,你的過去、未來也在身邊,就沒有回憶的時間,也無法往前投射,這時時間也停止了。又如世界上的每個國家如果都相同,就不會有人想去旅行,享受這種差異,這就是一種時間。所以當代的時間被空間化了,因為有能力的人可以很快地從一個時間到另一個時間,可以從文明發展的某個階段一下子進入另一個階段,這時時間變成共時的。現在的時間是一種「空隙」的指涉,就是某地到某地的距離,或是一個想法與另一想法間的差別所形成的空隙,而在空隙之間造成時間的走向。

另外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在講義的第三十八頁最簡單的模式是質點在空間中規律的運動,這是最低等的時間。以前我們說一個星球從某一點走到另一點,表面上看起來,之間並沒有變化,但是若從一個較廣大的時間過程來看,就會發現這個星球有生命,它的質地不斷在改變,是一種變化質點在空間中的不規則運動。而人從小到大不是一成不變的,會用不同的意識形態、思維模式、感覺,去建構他的環境,實際上他像個旋渦一樣,受到外界的影響,也影響外界,假如這個人是個強力的連接器,也就是對外面有主宰的能力,也很容易接受外面的資訊,這個連接器就形成時間機器,因為它可以運動,而且在運動中不斷改變,也可以用它的能力改變外面的世界,如果它的能力很強,就可以不斷地建構它的網路。

以「流動地圖學」觀念重新思考「台灣主體性」的課題

至於為何要將「流動的地圖學」觀念放在觀察台灣的藝術現象,原因在於台灣是個變動很大的地方,它接收各種不同的片斷文化,因此其認知地圖,由於文化不斷地被入侵或滋養甚至瓦解,是流動狀態的地圖。在這裡有一個很重要的觀念:為何要有地圖學?事實上大家都知道,在後現代絕對無法成就一個固定的地圖學,即使一塊土地上面分布的情況不變,但當觀察者或閱讀者使用不同的觀察方法,地圖就會改變。其實製作地圖有很多種方法,例如平行投射、圓筒形投射、彎曲空間投射等等,本來就沒有固定的地圖,除非只有一套認知模式。這裡產生一個權力的問題,例如中國本位的地圖,會將中國放置中央,其他的國家則位處周圍,更遠的國家甚至省略。所以地圖的成立永遠基於權力關係,尤其是認識論的地圖,例如:中國美術史在世界美術史上就難居重要地位,有些國家甚至不被論及,所以地圖是由誰來決定,就變得非常重要。如果台灣的藝術地圖取決於西方,顯然難脫西方系統的編派,例如:台灣的類印象派必須放在西方印象派的系統旁註,台灣的抽象表現也必須納入西方抽象表現的旁支,我們絕無法以台灣或大中國的發展過程,找出其縱軸及其小軸線,成為自主的脈絡地圖。

台灣人表現印象派或抽象表現理念時,終究會與西方不同,其中有一條無形的軸,乏人釐清,我想這條軸可能就是中國人在長期的歷史中產生的一套認知或感覺模式,雖然大家未加深究,卻一直存在腦中,潛藏在家教、習俗、語言,甚至書寫習慣中。而我的整套論述就是要將這條無形的軸找出,以便重新整理台灣零碎混亂的文化內容,建立整體相關網絡,當我們重新畫出這幅地圖時,便有定位自身文化主體的獨立系統,在零碎散逸的文化發展過程中形聚某種內聚力,呈現我們的自主性,即使仍受西方的影響,但在骨子裡存有自主的力量與融合機制。

結語/能不斷建立「流動地圖學」才能成為後現代的主人

我在序論中也談到,一個不懂得地圖的人絕對沒有權力,在認識論的範疇裡也是如此,當一個不懂得某種思想在文化網路中的位置時,只能任由他人解釋,這在台灣美術發展中是個很嚴重的問題。中國人對自己的文化沒有解釋的能力,因為中國人習慣對事物整體的直觀,造成中國人自我解釋的無能為力,顯得混沌模糊,只能任由別人解釋,例如這次故宮的展覽,台灣本身研究中國畫的學者並不多,大部份都是美國學者,顯示中國文化的研究主要是由西方人主導。更嚴重的是,台灣某些藝術家的創作沿襲或混雜西方藝術系統,而台灣本地學者缺乏詮解能力,只能讓渡西方,於是自主權就喪失了,以致於這些作品中的台灣特質,在西方模式的套用下被忽略,不是作為補充功能便是異國情調的提供,最近大陸或台灣的電影,甚至是藝術作品,之所以能在西方得獎,多半是符合上述兩點特徵。

在這樣的情況下,台灣文化主體性的論述便進入一個困境,要走出現代、未來性,但特色不清楚;要清楚,卻又容易陷入過去的中國圖像或民俗傳統的僵化圖騰。於是更為細膩的分析方法成為必要,另外就是畫出自己的地圖。沒有地圖的人也許認為每天都在創造,事實上他並不知道所創在整個文化脈胳中處於怎樣的位置,現在與以前有怎樣的關連,缺乏對於歷史發展種種思維模式的關照與比較等作法,或許自以為是創新,卻常常只是類似的反復,或是大家都在做類似的嘗試,卻無法交流,造成很多的浪費。

提綱